晚上，白沐瑶没有按照洛卿尘的吩咐备一桌好菜。
而是简单做了两个自己喜欢的菜。
她也没有等他，自顾自地吃着。
咀嚼的时候，脸颊一阵阵地疼着，疼得发烫。
但白沐瑶的一颗心，已经愈发冷了下来。
吃完饭，白沐瑶开始收拾明日去凡间的行囊。
直到很晚，洛卿尘才用传音珠联系她。
“我不回来用膳了，明日起要去历练，这几天也不会回来了。你在家中好好反省，等我回来，告诉我你错在哪。”
白沐瑶沉默一瞬，固执道：“我没错。”
洛卿尘冷哼一声。
“我今天去舞仙阁，本来是想告诉你，也把你带去凡间散散心。果然，你还是不配！霓羽一向喜欢到处看看，之前又吃了那么多苦，我带她去是应该的。希望你注意点，别又乱吃醋！”
白沐瑶只觉得可笑。
她也喜欢到处看看啊。
明明也有闲暇的时候，明明洛卿尘还不是掌门，可以四处走动，可他总说累，推脱着说“下次”。
一次次的下次，直到他们再也不会有下次。
不过无所谓了，她也可以自己去的。
......
凡间的京城。
小贩和市集，琳琅的商品，吆喝声不断，白沐瑶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她很快拿到文书，又四处逛了逛。
听刚相认的爹娘说，京城是她从小待的地方。
可惜落到人牙子手里后，她头部受过一次创伤，不记得之前的事了。
她想到即将见面的家人，心中涌上暖意，用心给他们都买了礼物。
在茶馆里品着香茗，吹着风，看日头一点点变成温暖的橘色，白沐瑶觉得整颗心都轻盈起来。
回去的时候，白沐瑶去找执事仙吏，带给他一包樱桃煎。
执事仙吏惊喜不迭：“小女最喜欢这一家的樱桃煎了，谢谢白仙子。”。
“对了白仙子，你和洛师尊的解除道侣关系申请，从天庭批下来了，只要你和洛师尊在上面各按一个掌印，便可以了。”
白沐瑶道了谢，有些犹豫。
她直接跟洛卿尘摊牌，让他按印，这样可行吗？
他总说她是霓羽仙子的替身，应该会愿意吧。
可万一他不肯呢？
以洛卿尘的地位，要为难她简直易如反掌。
白沐瑶坐在榻上，想得入神，连有人进来都没察觉。
“呀，这些首饰是京城才有的款式吧，还有这樱桃煎也是，你怎么会有这些？”
霓羽仙子“呀”了一声，伸手就要去拨弄首饰。
洛卿尘抱着豆豆，心头突然一紧。
“沐瑶，你去人间了？”
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正在失控，令他无端心慌。


灵霄仙宗。
舞仙阁的仙子们正在台上蹁跹起舞。
再次被抢走舞魁位置的白沐瑶，苦涩地去找执事仙吏。
“我申请脱离仙宗。”
执事仙吏很惊讶。
“白仙子，这事你跟洛师尊商量了吗？老掌门很快要传位于他，你作为他的道侣，也是与有荣焉，全宗门都羡慕你的好福气呢。”
好福气？
白沐瑶心中一片涩然。
她苦练半年的舞，今日首次展示，舞魁却换成了霓羽仙子。
做出决定的，正是给她好福气的道侣洛卿尘。
思及此，白沐瑶坚定道：“不用跟他商量了，我还要申请强制解除道侣关系。”
隐约的仙乐声从不远处飘来，执事仙吏明白过来，表情惋惜。
“唉，当初洛师尊对你多好，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解除道侣关系需要一个月，白仙子，这段时间，你再好好考虑一下。”
“好的，我知道了。”
夜凉如水，白沐瑶踏在仙云缭绕的青石小路上，往事袭上心头。
五年前，舞仙阁演出《琉璃光》，这是她第一次正式在宗门亮相。
初登仙台，她有些紧张，正为发挥得一般而沮丧，坐在上首的师尊洛卿尘却突然起身，带头给她鼓掌。
随即众仙纷纷跟着鼓掌。
白沐瑶愣愣看着宗门最年轻的师尊，看着他谪仙般清冷出尘的眉眼，一时间心跳如鼓。
她原以为这只是个偶然的插曲，谁知曲终散场，洛卿尘来找她。
“白沐瑶仙子。”
“洛、洛师尊好。”
“不用紧张，跳得不错。你们舞仙阁还有一支《比翼双飞》，下次你跳这个怎么样？”
虽是问询，但洛卿尘发话，自然是一锤定音。
她跳完《比翼双飞》的那一天，洛卿尘飞上仙台，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落下的玫瑰花瓣和五彩霞光。
“白沐瑶仙子，我们结为道侣可好？”
他清冷的眸子难得有些柔和，恰如山巅高不可攀的白雪消融，一路蜿蜒流淌，直抵她的心。
白沐瑶本是仙舞阁从人间带回的凡人，就这么与人人敬仰的洛师尊结为道侣，搬入了洛卿尘的灵霄阁，一时间成为全宗门羡慕的对象。
洛卿尘平日里很是冷傲，夜间却热情似火。
他总是一边辗转地吻她，一边用指腹摩挲她的眉眼。
他还爱看她跳《比翼双飞》，目光炙热得宛若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那些时刻，白沐瑶深信他们是相爱的，也相信这份爱即便是沧海桑田也永不会变幻。
直到，洛卿尘的白月光霓羽仙子回来了。
“当初我就说那个低贱的凡人只是长得像霓羽，根本不上台面，可你非要娶她！现在霓羽这个正主回来了，你要怎么办？”
那日，白沐瑶刚踏入凌霄阁的院子，便听见里面响起洛卿尘妹妹，洛卿雪的声音。
“我没想到......霓羽会回来。”洛卿尘的声音闷闷的。
“对不起卿尘，过尽千帆我才意识到你的好，你不知道这些年，我吃了多少苦......”
陌生而轻柔的声音哽咽不已。
白沐瑶从窗棂望进去，恰好看到霓羽仙子攥着洛卿尘的仙袍，默默垂泪。
洛卿尘不但没有闪躲，反而心疼地揽住她的肩头，软声安慰：“都过去了，别难过。”
看清她的脸时，白沐瑶如遭雷击。
霓羽仙子真的和她很像，而最像的，是洛卿尘迷恋着的眼角眉梢和唇。


“舞仙阁有仙子去，带回来的。”
白沐瑶淡声道。
“你快把这些给我，全都给我！”
豆豆指着樱桃煎大声说道，奶声奶气都掩饰不住命令语气。
霓羽的目光也在首饰上流连，一副很喜欢的样子。
洛卿尘见状，不假思索道：“喜欢吗？那便给你们吧。”
过去也是这样，家中任何东西，只要她们看上了，洛卿尘就会大方地给出去。
白沐瑶一旦反对，他就会责备地说：“又不值几个银钱，你怎么跟个凡夫俗子一样斤斤计较？”
可是对白沐瑶来说，这不是银两的问题。
这是感情，是她饱含着心思布置起来的家。
把家里的东西拿给外人，久而久之，这个家就残缺了。
这一次，白沐瑶没有忍让。
这些是她买给家人的，她不会给别人。
她直接将首饰和樱桃煎都放到行囊里。
“这些是我的，你想给她们，可以自己去买。”
她拒绝得不留情面。
洛卿尘却没有如往常那样发怒，他的目光落在行囊上。
深邃的眸子里染上了一丝愧疚。
“你......这么快就收拾东西了？”
白沐瑶顺势“嗯”了一声。
洛卿尘有些艰难地开口。
“月末我升任掌门后，是可以带道侣去天庭拜见天帝的。”
白沐瑶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这件事，她早就知道了。
见天帝是很难得的机缘，所以当初执事仙吏听说她要脱离宗门，才会觉得惋惜。
洛卿尘回避地别过头。
“我考虑过了，还是带霓羽去吧。她一个人带着豆豆不容易，见了天帝，也许能得到些机缘。至于你，以后总有机会的。”
以后？
可是洛卿尘，我们没有以后了。
白沐瑶自嘲地想着，心底终归是有些酸涩的。
她全心全意爱了这么久的道侣，从来都没有把她放在第一位。
“好，你们去吧。”
见她如此干脆，霓羽仙子愣了愣，随即开口。
“沐瑶，如果你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别回头找卿尘不痛快，又或者我们走了，你再抱怨，对他名声不好。”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奈何洛卿尘就是吃这一套，他望向白沐瑶的目光带着警告。
这时，白沐瑶想到需要按手印的解除道侣申请。
“好，我这边写一份声明，严明我是自愿把这个机会让给霓羽仙子，这样就不会惹非议了。”
她转身进了书房，飞速写了一份声明。
又把两份解除道侣申请放在下面，这才拿给洛卿尘。
“一式三份，一份你带走，一份我留存，还有一份放在执事仙吏那。这样，你们就是名正言顺了。”
洛卿尘又有了那种不对劲的感觉。
为什么她一点都不吵闹？
为什么她那么通情达理？
洛卿尘犹豫地看向那份声明书。
字如其人的娟秀，内容也没有任何问题。
他下意识就想翻到下一页。
白沐瑶的心一紧。
“卿尘，快按吧，豆豆困了。”
霓羽仙子催促起来。
她也觉得蹊跷，但这事对她有利，她便要促成。
豆豆开始揉眼睛，喊着“我要洛爹爹哄我睡觉觉”。
洛卿尘不再犹豫，匆匆按下掌印。
放下笔，他拿起最上面的那份，头也不回地抱着豆豆离开了。
他走后，白沐瑶也在两份接触道侣申请上按了手印。
成了。
从此，便是大路两边，分道扬镳。
后面的日子，白沐瑶很平静地为最后的演出做准备。
离开前，宗门有一场一年一度的仙舞会。
白沐瑶第一次尝试了舞蹈编排，她知道，这应该也是最后一次。
她只想不留遗憾地完成它。
这日，白沐瑶正在练舞，仙舞阁掌事喊她。
“白仙子，执事仙吏让你去山崖那找他，你快去吧。”
白沐瑶虽然奇怪，可仙舞阁掌事平日人品不错，她不疑有它，匆匆赶过去。
山崖下是一条河，昨日天气骤降，河面凝结了一层冰，闪着寒光。
“执事仙吏？”
白沐瑶站在空无一人的山崖上喊了一声。
便听到底下传来轻笑。
“你还真好骗。”


霓羽仙子很快爬上来，不知为何，紧盯着她的肚子。
那目光阴冷得像一条蛇，充满十足恶意。
“我今天是要跟你说清楚。卿尘选择了带我走，就说明他爱的人是我。你啊，迟早会被他抛弃！”
白沐瑶不欲纠缠。
“无聊。”
说着，她就要离开。
谁知霓羽仙子一把拉住她，狠狠往下推去。
嘴里却惊恐呼救：“不要啊，沐瑶，不要推我！”
身体向后仰去时，白沐瑶看到了洛卿尘急速奔跑而来。
他只冰冷地扫了一眼下坠的白沐瑶，便毫不迟疑地拉住霓羽仙子，将她抱在怀中。
白沐瑶的身体从山崖上滚落，碎石在身上割下一道道伤口。
然后，她重重砸在冰面上。
撕心裂肺的痛意，在全身弥漫开来，最后聚焦在小腹。
就仿佛有一把铁钳子在里面翻搅，疼得白沐瑶昏厥过去。
醒来后，意识到不会有人来管自己了，白沐瑶忍住剧痛，一点点爬上山崖。
她大口喘着气，双手满是鲜血。
可还没等她缓过来，便见到洛卿尘一脸冷然地带着两个弟子过来了。
“我说过，没人可以欺负霓羽。你一而再地惹事，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冰冷地下了命令：“把她关到幽闭室！”
“不要！”
听到“幽闭室”三个字，白沐瑶恐惧出声。
她曾被人牙子关在漆黑的屋子里，三天三夜不给吃喝。
从此患上了幽闭恐惧症。
洛卿尘明知道她最怕什么，便用什么来惩罚她，
“不要啊，我......知道错了，求你不要这样对我。”
她苦苦地哀求，违心地认错。
面色惨白，浑身抖得仿佛随时会碎掉。
洛卿尘却不为所动。
“无规矩不成方圆，这就是破坏规矩的下场！”
白沐瑶被拖走，毫无招架之力。
滚烫的泪落下，转眼就结了冰。
就像曾经炙热无比的感情，也就此冰封。
陷入黑暗的瞬间，噩梦般的记忆袭来，白沐瑶无法控制地尖叫着，哭泣着。
她不断拍门求救，却只是徒劳。
白沐瑶浑身是伤，小腹愈发地痛，整个人也冷得厉害。
差一点，她就坚持不下去了。
只想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彻底睡去。
最后，她咬破了嘴唇，告诉自己，她还有家人。
他们还在挂着她，等她团聚。
不能放弃！
白沐瑶，不能放弃！
不知道熬了多久，门终于开了。
夕阳即将落下，她竟是被关了一天一夜！
“希望你记住这个教训。”
洛卿尘居高临下望着缩成一团的她。
却在看见她双腿间的一片红后，猛地愣住了。
“你怎么流了那么多血？”
洛卿尘心里有了密密麻麻的心疼，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心慌。
白沐瑶捂着肚子，吃力道：“好疼，带我去医馆。”
“呀，沐瑶，你来月事了啊？”
霓羽仙子看着她被染红的下身，眼中闪过得逞的惊喜。
她有些嫌弃地捂住鼻子。
“沐瑶，你怎么都不垫点东西，女孩子家家，这样多邋遢呀，一股味儿......”
洛卿尘顿时打消了心底那可笑的念头。
“白沐瑶，你每次来月事都能跑能跳，一点事都没有，现在矫情什么！这也值得去医馆？我忙得很，没空陪你折腾。”
霓羽仙子勾勾唇，撒娇地摇晃着洛卿尘的胳膊。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了，我们快走吧，不然豆豆该饿了。”
“好啊，豆豆长身体呢，可不能饿着。”
洛卿尘温柔了神色，跟她并肩离去。
白沐瑶艰难地爬起来，一步步向医馆走去。
仙医给她做了检查后，同情地低呼：“白仙子，你小产了！”


突然，霓羽仙子变脸一般，哀求了起来。
“沐瑶，我和卿尘真的没什么，你要相信他，别生他的气，有什么冲我来......啊！”
眼角余光瞥到熟悉的身影，她伸手在自己的手臂上狠狠划了一下。
随即软软地倒了下去。
“霓羽！”
洛卿尘如一阵风，急切地跑了过来。
他搂住霓羽仙子，一眼就看到她雪白的手臂上，出现了一道长长的划痕，还隐约见了血。
洛卿尘看向白沐瑶的目光登时愤怒而不可思议。
“我以为你只是耍耍嘴皮子，没想到你会做出这么泼妇的事！”
白沐瑶咬唇，委屈地说：“我没有做过。”
洛卿尘眉间微松，有一些迟疑。
“啊，好疼......”
他怀中的霓羽仙子痛呼出声，眼中滚下泪珠。
“卿尘，别怪沐瑶，是我说了让她冲着我来的，如果这样能让她不生你的气，我再痛也值得。”
洛卿尘眸中染上寒意。
“你听听，霓羽被你抓成还这样，还在为你说话。再看看你自己的行为，多卑鄙粗俗！”
“我没有。”白沐瑶轻轻地重复。
她仰起头，眨了眨眼，倔强地不让泪落下。
见她红了眼眶，洛卿尘感到心底突然一痛，本能地就要上前安抚。
霓羽仙子声音颤抖地拉住他。
“卿尘，真的别追究了。你说过不会再让别人欺负我，除了沐瑶，也真的没人欺负过我了，我已经很感谢你了。”
“是啊，我答应过，不让人欺负你，是我食言了。”
洛卿尘眼底的心疼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权威被挑战的深深怒意。
“啪！”
巴掌落下，白沐瑶感到脸上热辣辣的疼。
她瑟缩着下，惊恐地抱着头蹲下。
“别打我！求你们别打我！我听话，我听话！”
白沐瑶浑身都在发抖。
不堪的记忆袭来，她在凡间曾被人牙子拐走，动不动就被扇耳光，被各种拳打脚踢。
那时她只是个孩子，骤然跟父母失散，又遭受这样的折磨，每天都在极度恐慌中度过。
这样的经历，让她像个小刺猬，习惯了蜷缩起来保护自己。
洛卿尘得知后，心疼地说：“有我在，以后谁也不会动你。”
她也曾深信，有他在，她可以拔掉一身的刺，将自己舒展，交付出真心。
没想到最后，是他扬起手，将利刃刺向她。
“沐瑶，对不......”
洛卿尘眼中闪过后悔之意。
霓羽仙子见状，咬牙又在自己手上补了一下。
“啊，血越来越多了，卿尘，我好害怕，我会不会死掉啊......”
洛卿尘回头一看，原本不深的口子里，血珠不断蹦出，显得触目惊心。
他的眼里彻底没了温度。
“白沐瑶，打你是给你个教训，以后不许再招惹霓羽，否则后果自负！”
他打横抱起霓羽仙子，急匆匆离开。
霓羽仙子从他怀里探出半个脑袋，对着白沐瑶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白沐瑶麻木地看着他们远去。
眼前的一切变得越来越模糊，直到脸上传来热意，她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脸颊也愈发地疼。
白沐瑶照了水镜，才发现半边脸竟被洛卿尘打出了血。
她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
真奇怪，明明疼的是脸，可为什么心会这么这么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