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身带着的，还有一道懿旨。

那身居高位，看似高不可攀的女子，听我说完，只是幽幽一叹。

“是啊，人心易冷，你够幸运，也拎得清，既如此，本宫便帮你一回。”

回了家，我遣人把懿旨送往谢叶安处。

片刻后，他带着一纸和离书而来。

“秋娘……”

我签了字，将我的那份珍而重之地收好。

“谢相公，既已和离，那便是桥归桥，路归路，往后见了面，唤我一句沈娘子就好。”

谢叶安脸色苍白，浑浑噩噩地走了。

总算解决了这件事，我带着沈辰开始收拾行李。

时节入秋，清晨薄薄的晨雾已带上丝丝凉意。

商队等在城头，我与沈辰安置好了行李，爬上马车。

“秋娘！秋娘！”

谢叶安带着谢允，跌跌撞撞地拦下了车队。

“我已同意和离，你为何还要避我而去？”

“谢郎君误会了，秋娘是为了追寻刺绣的灵感才决定随商队四处走走，顺便散心，和你可没关系。”许鑫撇嘴。

我看着谢叶安。

当初离开沈家村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清晨。

我在驴车上，也曾幻想过他们会像现在这样突然出现。

告诉我，他们知道我的辛苦，我的付出，别人只是一时新鲜，我才是永远的家。

可随着驴车摇晃，这种幼稚的心情像露水一样消逝了，我终于走出了围困我的小菜地，走向了更广阔，更自由的未来。

我没有说话，示意许鑫上路。

车队重新缓缓出发，将那两人渐渐甩在身后了。

沈辰怕我被这插曲惹得不高兴，急得一直找话逗我开心，又把许鑫给他买的烤鸡拿出来，小心翼翼把鸡腿扳给了我。

“娘吃！”

我一怔。

那个在饭桌上傻傻的沈秋娘终于彻底消失了。

以后，天高海阔，车马随行，再无重


时间过得很快，谢叶安上京前亲手种的小青菜已经成熟了。

孟灵瑶的脚也早就好了，可谁也没有再提她离开的事。

她每天早上都要在院子里练剑。

谢允在旁边替她叫好，谢叶安坐在廊下看书，远处看来真是和谐的一家三口。

只有我是多余的那个。

我决意离开的前一天，孟灵瑶练剑收不住势，一脚踩进了青菜地里。

“哎呀，我踩坏了秋姐姐的菜，这可怎么办。”

“没关系孟姐姐，”谢允也一脚踩进去，狠狠踏了两下，“现在是我踩坏的了，娘不会怪你的，你别怕。”

谢叶安笑着摇头，道了声“胡闹”。

我在屋里，看着那片谢叶安翻，谢允种，我打理的菜地，被他们嬉笑着毁了个干净。

谢叶安顺着我的视线看过来，静默一瞬：“不过是些菜，灵瑶不是有意的，你再种便是。”

我点头：“是啊，不过是些菜。”

不过是一次秋闱，不过是普通女红，不过是一只鸡腿。

我居然到现在才看透。

不过，也不迟，总比一直当个傻子好。

我对谢叶安展颜一笑。

他怔了怔，嘴角微动，似要说些什么。

“爹，快来！孟姐姐摔倒了！”

谢叶安匆匆回头，扶起孟灵瑶：“可是伤口还痛？”

孟灵瑶楚楚可怜地摇头，眼神却越过谢叶安的肩膀，直直地看向我。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满是得意与挑衅。

我静静地看着谢叶安把她抱到了那张新婚时他亲手扎给我的躺椅上。

当初阿公嫌弃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没有手艺过日子。

他就用了一个月，提着这张椅子去我家求亲。

他在门前发誓，他会一辈子对沈秋娘好，做她的依靠。

大概是春光太明媚，竟刺得人连心口都隐隐作痛，眼前朦胧，好似看见旧人。

可

，我不太喜欢孟灵瑶。

穷苦人家灯油珍贵，谢叶安挑灯夜读，我就坐在旁边蹭着光亮做些绣活。

孟灵瑶挑起一张帕子：“秋姐姐，你绣得真好看，不像我只会舞枪弄棒的，顶多会绣个水鸭子。”

我手一顿，还未说话，一旁看似专心写字的谢叶安已经开口安慰。

“你惩恶扬善，所做之事自然比闺阁女红更有价值。”

孟灵瑶甜甜一笑，手一松，那张我绣了两天的帕子便轻飘飘地落回笸箩里。

谢允也点头：“娘的绣品只能换钱，可孟姐姐的武功却能救命，自然是孟姐姐更胜一筹。”

是的，我不喜欢孟灵瑶，可除了我，谢家父子却都喜欢她。

我有些难过地看着绣到一半的帕子，和自己被戳得千疮百孔的手。

武功难练，可绣花也没有简单到哪去。

自从嫁给谢叶安，为了让他专心苦读，这家里每一处都是我一针一针绣出来的。

我的绣花针，怎么就比不过她的剑了？

无人在意我的失落。

谢允缠着孟灵瑶讲些江湖趣事，两人闹作一团。

谢叶安读书好，自然希望儿子也做一个读书人。

可他课业忙碌，哪有功夫管孩子。

我便做了严母，谢允平时气我对他严厉，总不耐跟我多说两句。

孟灵瑶倒是投了他的性子，谢允这两天“孟姐姐”长“孟姐姐”短的，成天围着她团团转。

我一提读书他就撅嘴，嘟囔着以后要和孟姐姐一起去行侠仗义的话。

“要是我娘是孟姐姐就好了，”谢允偷偷趴在孟灵瑶耳边，“你比我娘漂亮，又比我娘懂得多。”

“我娘只会说些扫兴的话，一点都没意思。”

孟灵瑶眼波流转，嗔怪：“你小子，嘴甜得没边。”

4.

孟灵瑶渐渐能下地走动。

眼看这恩就要报完了，我脚步都不由轻快起来。

“孟姑娘的伤
是把绣选出结果的日子忘得一干二净。

锦绣坊前敲锣打鼓，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一块金灿灿的匾额被吊起，晃晃悠悠地把原来的匾额挤到一旁。

“左一点，哎不对右一点，哎还是左一点吧。”

扶匾的侍卫狠狠瞪了掌柜的一眼，他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抬眼正好看到我和许鑫。

“许老板来了！沈绣娘来了！”

一个面白无须的公公从绣楼里踱步而出。

“这位就是锦绣坊的少东家吧，咱家给您贺喜了。

“今年的绣选第一名就是您家的那副《百鸟朝凤》，皇后娘娘爱不释手，特意叫咱家带上那位绣娘，进宫觐见。”

还没来得及多感受一下喜悦，闻言，我的心立刻就缩紧了。

我一个沈家村出来的小小绣娘，竟然要进宫了。

那位公公宽慰我，皇后娘娘平易近人，到时候问什么答什么就好。

“本宫很喜欢你那副花样，你可有什么心愿，希望本宫替你完成的？”

传说皇后举办绣选，事为天下女子树端庄贤淑的典范，那她一定不会喜欢我接下来的话的。

可是，这是我最好的机会。

我定了定神，深深地埋下了头。

“民妇恳请皇后娘娘，下旨命民妇与夫君和离。”

大殿一时鸦雀无声。

我闭着眼，感受到后背被一层层冷汗浸透的凉意。

“你有何理由？”

我将谢叶安和孟灵瑶之间的事一一说出。

“娘娘，人不是绣品，只要针落上去，图案就永远绣在布帛上，一成不变了。

“人心易变，人心易冷，我已做了十年的蠢货，无论如何都想轻轻松松地为自己活一次。

“但只要婚书还在，谢叶安就能用夫主的身份永远困住我。

“恳求娘娘开恩，允我和离。”

19.

那位公公带着皇后赏赐的金银珠宝送我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