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喊谁二小子？”

“你说谁是丫头？”

殿里伺候的太监和那些千金小姐，几乎同时开口。

王宝簪先跟那太监说，“我从小就这么叫皇上的，你有意见？”

再看那几个小姐，“你们不是宫女丫头吗？难道是后宫的小嫔妃？”

众小姐顿时被气得鼻歪嘴斜，捏着嗓子喊“皇上你看她怎么这么无礼”。

坐在上头的凌云横默默无语。

粗俗无礼，大嗓门，跟他记忆中一样。

爹娘图换亲省钱硬要他娶这个媳妇，他本就不愿意。

那会儿她还有些容色，五年过去竟变得面黄肌瘦，甚是老气。

他本想让这些待封为嫔妃的世家小姐来让王宝簪自惭形秽，自己求下堂而去，没想到王宝簪脸皮这么厚，他原先的安排都被打破了。

“上来，让朕看看你。”

凌云横没理那些小姐们的撒娇，朝凌清圆招招手，凌清圆回头拉着王宝簪的衣角，王宝簪正好堂而皇之地陪女儿上前。

那些小姐看得直翻白眼——

她也配走到皇上跟前去？！

对发妻没什么情分，对唯一的女儿，凌云横多了几分温柔，王宝簪抓紧看了几眼，脸跟记忆中一样英俊，还成熟了些。

“你叫什么名字？”

“叫凌清圆。”

王宝簪抢答，“快生的时候村里人都说你回不来了，我就翻了你留下的书，看见一句‘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她居然会看书？

凌云横隐约想起来，年少时他在家读书，好像是教她认了几个字。

“你今年多大了？”

“她还能多大 ？”

王宝簪又抢答，“你走的时候我怀她三个月，过半年我就把她生下来了，你说她多大了？”

凌云横：“……”

太监：“……”

这乡野村姑，对皇上这样不敬！

看见她爹脸色不好，小小的凌清圆赶紧拉拉他的衣袖，“爹，我妈累了，她晕船吐一路了，我们能不能先睡一会儿啊？”

“公主累了。”

皇帝面不改色，“带公主下去休息。”

一下子七八个宫女太监上来拉凌清圆，故意把她和王宝簪隔开，王宝簪还能看不懂这点门道？

咬咬牙用力扯着凌清圆的衣角不放。

凌清圆机灵地放声大哭，“妈！我要我妈陪我睡觉！妈！”

不知道是对自己唯一的女儿有所怜惜，还是听王宝簪提起怀胎生女的事心有不忍，凌云横摆摆手，“带她们一起下去休息。”

太监：“？？？”

是要把这个村姑留在宫里的节奏？

……

“好啊，好啊！留在宫里就好！”

听说王宝簪母女被送进后宫，王宝壮花了五两银子买通太监才进来，跟他妹咬耳朵，“留在宫里混个妃子当当也好，也是吃喝不愁，总比被赶出去强！”

“我才不当什么妃子，要当就当皇后！”

她心里发过誓要好好对待原身的女儿，如果她当不上皇后，凌清圆就会成为庶出公主，以后又要被嫡出的皇子公主欺负，那怎么行？

“吓！”

王宝壮痛心疾首地把她拉到镜子前叫她看，镜子里的妇人面黄肌瘦，农妇打扮，看起来和金碧辉煌的皇宫格格不入。

“你看看你这个样子，你怎么当皇后？”

王宝簪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就是这几年孤儿寡母日子不好过憔悴得，其实这张脸少年时候长得还挺俊，再说了——

当皇后又不是选美!

王宝簪立刻拉住王宝壮道：“哥，你快出去告诉人，皇上他爹妈死的时候是我摔丧驾灵守孝三年的！”

“这能管用？”

“绝对管用！你快去告诉人，越多越好！”

……

天黑的时候太监送了晚饭来，王宝簪和女儿现在住的这个宫叫承室宫，太监来的时候特意嘱咐承室宫两个大宫女轻云和香云给凌清圆沐浴。

说是沐浴完后皇帝要单独召见，特意强调了“单独”两个字。

就是不让她跟着呗！

王宝簪刚好也不想跟着，等女儿洗完澡出来，她悄悄嘱咐了几句话就放人走了，接人的太监一脸感激，生怕她非要跟来。

外人一走，王宝簪就看那两个大宫女，“我跟你们打听个事，那些大臣送来的千金小姐都住哪个宫？”

轻云和香云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农妇打什么主意。

听说她是皇上以前在民间的媳妇，两人也不敢得罪，轻云道：“那些小姐们还没正式册封，这会儿都住在储秀宫等着册封以后分宫。”

都住一起啊，那敢情好，省事了！

王宝簪扯着面皮笑道：“麻烦给我带个路，我去储秀宫。”

……

“皇上还真把那个农妇留下了！”

“我真想不明白，皇上那么英俊，怎么会有个那么丑的乡下媳妇？”

“那老妇听说比皇上年纪还大呢，举止还那么粗俗，真可怕……”

王宝簪刚到储秀宫外头，就听见里面叽叽喳喳正在说自己坏话。

带她来的轻云和储秀宫的宫女听了都很尴尬，王宝簪却像没事人似的，大喇喇地推开殿门，“皇上以前还不是乡下农夫？不就是生得俊点吗？”

背后说人坏话被抓包，这事再尴尬没有了。

可这些小姐们一点也不在乎，反而还指着王宝簪道：“你要是识相就赶紧求下堂离去，你在宫里只会给皇上丢人现眼！”

“再丢人我也是明媒正娶的大婆啊。”

“你还想当皇后？！”

小姐们一听就炸了，一个个大骂王宝簪，骂来骂去就那几个词，什么“不知廉耻”，“德不配位”……

她以后就要跟这群十五六岁的初高中女生一起混了，想想还有点悲哀。

等她们骂到没词儿了，王宝簪才道：“我不当皇后，那谁当皇后？你当？”

她随手指了一个穿红衣服的，那红衣小姐一喜，还没来得及说话，边上蓝衣小姐不屑地哼了一声，“她爹只是吏部尚书，我哥哥可是丞相，她凭什么当皇后？”

又一个黄衣小姐道：“你哥哥是丞相又怎么样？你家又没有爵位，我可是侯府千金……”

众人争执了一轮，看见那个黄脸农妇还站在一边笑，她们都是知书识礼的千金小姐，一下子就明白了——

她们都是刚被送进宫的官家小姐，都出身显赫，根本挑不出一个能服众的皇后，这也是她们进宫几天还被拖着没册封的原因——前朝大臣和皇上还商量着呢！

倒是眼前这个农妇……


“好好的金银财宝不要，小姑娘读书有什么用？”

王宝壮极力阻止她，王宝簪一看就知道她这个哥哥打的什么主意，无非还是担心她被皇上休了，想让她留点钱财傍身。

来传话的太监也道：“是啊，这些赏赐在宫外花几千两银子也买不到呢，皇后娘娘怎么能不要呢？”

王宝簪淡淡道：“你就这样去回皇上，要是皇上不同意我也没办法，要是皇上同意你们就别说什么了。”

她都这样说了，别人也没法再劝，太监捧着赏赐又回去了。

等人走了，她才道：“哥，小时候你不也想读书吗？大姐你呢？你小时候想不想读书？”

王宝壮夫妇两个被她问得不好意思回答。

谁小时候不想读书啊？

可读书是件费银子的事，村里就没几家人供得起孩子读书的，凌家那会儿把所有钱都拿去供凌云横读书了，就没钱给他娶媳妇儿，这才同意王家“换亲”的。

王宝簪道：“咱们乡下穷娃也想读书哩，那清圆现在是公主了，凭啥她不能读书？”

凌云燕点点头，“你想让孩子读书是好事，也犯不着把赏赐退了换那个庄主事啊，皇上难道还不舍得请先生教自己女儿？”

“别的先生没有这个庄主事好。”

王宝簪笑道：“一来他也是乡下人，不会瞧不起我们清圆是乡下长大的。二来他又是皇上的老师，她爹的老师又当她的老师，父女两个一脉相承，以后感情更好哩！”

“唉。”

王宝壮听到这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朝凌云燕道：“你听听，我妹妹嫁到你凌家真是一心一意替你们凌家想哩！几千两银子的东西说不要就不要了，就为你们凌家的娃能读书哩！”

想起一开始凌云横不肯让王宝簪做皇后的事，凌云燕有些脸红，毕竟当时她也支持弟弟的想法。

如今看来，王宝簪是真心为他们凌家。

弟媳妇这样好，她这个当大姐的也不能太占人家便宜，总得想办法报答报答王家才行。

王宝簪听了她哥的话，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她为的是她的女儿，关凌家什么事？

……

凌云横其实早有让凌清圆读书的意思，只是大周初立，国事繁忙，他一时顾不上。

王宝簪忽然提出让庄子游给凌清圆当老师时，他有些吃惊——

庄子游的确是最好的人选，怎么他先前没想到？

倒是王宝簪这个农妇比他想得更周全。

再看她把自己给的赏赐都退回来，要求换庄子游这个老师，凌云横有些愤怒。

女儿也是他的女儿，给自己的女儿请个好老师还要她用钱财来换，这不是打自己这个当爹的脸么？

他带着怒气让人把赏赐重新送到大坤宫，并宣布即日起就让庄子游给凌清圆上课。

夜深人静的时候，大坤宫里的王宝簪摸着那些金珠南珠，笑得见牙不见脸——

没错，她早知道皇帝会把赏赐重新送回来。

这皇帝还是太年轻，这点小小的激将法都识不破。

几千两银子啊……

王宝簪美滋滋地看了两遍，把东西收起来。

钱谁不爱？

她能用这些钱办好多事呢，女人手里有钱就是最大的底气，管男人是皇帝还是什么，根本不用看他脸色！

……

自从顾明柔被禁足罚俸，张斐斐挨了打，后宫其他嫔妃惴惴不安。

“顾贵妃多骄傲的人啊，居然被那个农妇皇后喂了鸡粪！我看她就算没被禁足，也没脸出来见人了吧？”

“是啊，张淑妃的脾气暴炭一样，我们都不敢惹，听说她也被皇后打服了。皇后治了她们，下一个岂不是要治我们了？”

几个小嫔妃围在一起议论，这里头位分最高的是胡嫔，她拧着秀气的眉头道：“难道我们要这样坐以待毙，以后看一个农妇的脸色过日子？”

她今年十七，比其他嫔妃年纪都大一点，想得也更多。

其他几个小嫔妃面面相觑，“那有什么办法？连顾贵妃和张淑妃的事，皇上也没责罚皇后。说起来我们这些新封的嫔妃都没侍寝过，和皇上没情分，自然比不过皇后。”

“哼，我们是没侍寝过，可皇后又和皇上有什么情分？”

胡月姬不屑一顾，“你们难道忘了？皇后刚进宫的时候，皇上根本不想留下她，她险些连小嫔妃都做不成呢！”

这么一说也是。

那些小嫔妃被胡月姬煽动了几句，没一会儿就唯她马首是瞻了，“那胡嫔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胡月姬道：“顾贵妃和张淑妃就是太傻了，单打独斗怎么斗得过皇后那个老妇？姜还是老的辣啊。所以我们要团结在一起，一起去给皇后一个教训，让她以后不敢动我们！”

说罢和几个小嫔妃商量了一会儿，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大坤宫去。

王宝簪得到巨额赏赐后也没吝啬，给大坤宫伺候的宫人都打了赏。

这些宫人原本觉得派到大坤宫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谁知道这农妇皇后什么时候就被打入冷宫？

没想到皇后不但没倒台还给他们赏钱，宫人们投桃报李，不知从哪摘了新鲜的秋柿子来孝敬她。

柿子香甜得很，王宝簪正吃得满嘴都是，忽然听说几个嫔妃来请安，一时摸不准是什么意思。

等胡月姬领着一群小嫔妃到她面前说出第一句话，王宝簪瞬间嗅到了浓浓的敌意。

“皇后娘娘怎么这样吃柿子？我们一向都是用小银勺挖出果肉来吃的，这样不会脏了手。”

胡月姬看了一眼她沾着柿子果肉的手和嘴角，一脸嫌恶，“你若不知规矩，我可以教你。”


原以为秋氏那就是句客气话，没想到秋氏一走张斐斐就去了大坤宫。

她捂着鼻子穿过有鸡粪味的庭院，进了殿就不肯走。

眼看就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连凌清圆都回乾宁宫了，张斐斐还不回去。

王宝簪没好气道：“咋，等我留你吃饭啊？”

“我娘叫我听你管教。”

张斐斐委屈道：“我娘说了，以后在宫里什么事都听你的就行，就当你是我娘。”

王宝簪：“……”

“我有那么老吗？”

“没有，我娘让我管你叫姐姐。”

这下王宝簪算是听明白了，这张斐斐看起来唬人，其实就是个“妈宝女”，她妈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等下，她妈说让她把自己当娘，也就是说，现在自己说什么她都会听咯？

王宝簪试了试，“那你晚上就在这里吃饭，多吃点素菜清清火气，你看你脾气大得，跟个五岁的小丫头都能吵起来。”

“哦。”

张斐斐委委屈屈地应了，晚饭的时候果然只挑素菜吃，一口肉都没碰。

还是王宝簪看她可怜给她夹了一大筷子酱牛肉，她高兴地抬起头看着王宝簪笑，一脸幸福得冒鼻涕泡的样子。

王宝簪忽然觉得有点好玩。

这姑娘脾气大是大了点，还挺可爱的。

如秋氏所说，今天储秀宫发生的事，凌云横自有渠道知道。

张家战功赫赫，他当然也不想动自己手下最得力的武将，可王宝簪的做法让他更加看不透。

那天她给顾明柔喂鸡粪虽救了顾明柔的命，也让顾明柔大大丢脸。

直到今日听说她对张斐斐的所作所为，他才明白，王宝簪对这些嫔妃不但没有恶意，反而还有善意。

若不是她心存善意，冠军侯张府就算不抄家灭族，张斐斐这个淑妃也得降位。

她为什么对这些嫔妃那么好心？难道她一点也不担心这些大家出身的嫔妃影响她皇后的地位？

凌云横忽然觉得，他好像不大了解这个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发妻。

“爹，你怎么不吃饭？”

小小的凌清圆跟他一起用晚膳，她今天胃口特别好，因为妈帮她打架又打赢了，打得淑妃都跪在地上了。

忽见她爹愣在那里不吃饭，就小声提醒了一句。

凌云横回过神，朝她笑笑，这才动筷，“你妈有没有告诉你，她为什么要帮淑妃？”

“我知道为什么呀。”

“你知道？”

凌清圆肯定地点点头，“那天穿红袍的大人来村里接我们，听说村里有熊孩子欺负我，就问要不要叫县令大人把熊孩子和家人都抓起来。”

她回想那天的事，一板一眼道：“我妈说，平时熊孩子欺负我她已经打过人家了，不能因为我是公主了，就让欺负我的人全家坐牢，那叫，叫……哦，叫防卫过当！”

“防卫过当？”

凌云横不禁挑挑眉，星眸微微眯起。

这个词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点意思。

……

如今小王村和远近乡村的人来京城投奔皇帝，都知道进了宫是王宝簪接见。

那些欺负过她们孤儿寡母的人可不敢进宫了，那三舅公是皇上正经的三舅公，沾着亲的，就因为欺负过王宝簪母女就只得了五十两银子被赶出宫。

他们这些不是正经亲戚的，进了宫恐怕拿不到银子，还要挨一顿好打！

事实上王宝簪确实赶走了不少根本和凌家不沾亲的乡邻，没想到这天，凌云燕带着王宝壮赶进了宫。

他们夫妇俩现在打扮得正常多了，衣着光鲜归光鲜，那些活受罪的金冠子之类的是不戴了。

“你赶了那么多人，怎么单把那姓庄的留下了，听说你赏了他不少银子？”

昨天王宝簪接见了一个乡里来的教书先生，这先生跟凌家没有亲戚，但是王宝簪记得他是凌云横中秀才之前的老师。

“是啊，我不但赏了他不少银子，还让人带他去见皇上了，没准能得个官当当。”

“什么？！”

凌云燕一下子站起来，眉头拧成疙瘩，“那姓庄的又不是凌家的亲戚，凭什么又给银子又当官的？我知道了，他该不会是你们王家的亲戚吧？”

说着用狐疑的目光在王宝簪和王宝壮身上看来看去。

王宝壮急得脸都红了，“谁跟那姓庄的是亲戚谁是孙子！”

自家男人的性子自家知道，凌云燕知道王宝壮不会撒谎，便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既然不是凌家亲戚也不是王家亲戚，凭什么一个非亲非故的人能得到那么多赏赐？还不如赏给村里人呢！

王宝簪道：“他是皇上童生时候的老师，天地君亲师，老师的地位是很高的。皇上要是不认自己的老师，天下的读书人会戳皇上脊梁骨。”

“能有这么严重？”

凌云燕半信半疑。

王宝簪道：“当然有这么严重。再说了这人有些才华，能当官去辅佐皇上不好吗？不信你们等着，皇上肯定会高高兴兴地给他封官，还要夸我做得好呢。”

这话连王宝壮都不相信，他那妹夫不嫌弃他妹就不错了，还能夸她？

正说着话，忽见一溜太监捧着赏赐进来，领头的高高兴兴道：“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皇上留庄主事在乾宁宫用膳，说皇后娘娘举荐有功，特赏皇后娘娘金珠一斛、南珠一斛及绫罗绸缎数匹！珍玩玉器数件！”

凌云燕和王宝壮看得目瞪口呆。

皇上还真夸她了，不但夸了，还赏了这么多宝贝给她？

夫妇俩看王宝簪的目光瞬间不同了，怎么看怎么觉得，她那张微黄的脸在散发着光芒。

王宝簪对那些赏赐倒不在意，“庄主事？这主事是个什么官呢？”

太监看她并不惊喜的模样，以为她是不识货不知道自己得到了一堆宝贝，但还是耐心给她解释。

谁让如今皇上都高看她一眼了呢？

“回皇后娘娘，是户部主事，正六品的官职。皇上说请庄大人先在这个位置上学习学习，听口气日后还有得升呢！”

“哦。”

王宝簪点点头，忽然道：“既然只是学习学习，应该不算很忙。你替我回皇上，就说这些赏赐我不要，能不能让庄主事空的时候教清圆读读书？”

凌清圆现在五岁，按乡下的虚岁算已经六岁了，该启蒙读书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了愣。

“侬是不是傻哩！”

王宝壮愣了会儿，着急之下方言脱口而出。


“我就是这个意思！”

凌云燕终于露出来大坤宫后第一个笑脸，“你看，你好歹小时候跟着二小子念书学了些字，我和你哥是大字不识一个！再有我们家虎子今年都八岁了，还没开蒙呢，他也该读书了！”

她现是长公主的身份，想要个教书先生多得是人愿意干，要找合适的人选，那就不容易了。

王宝簪想了想，“大姐，你和我哥都这岁数了才学认字，有点晚。要是让外头信不过的人教，只怕去外头编排你们。不如就让我表叔教？”

“你表叔？”

王宝簪点点头，“他也是我哥和你的表叔，还是你给他举荐的，一家人教起来肯定会尽心尽力，也不用怕他编排你们，岂不好？”

凌云燕听得眼睛都笑眯了缝，“那是再好没有了。可他现在是吏部侍郎了，肯教我们一家三个睁眼瞎吗？”

王宝簪笑道：“怎么不肯？你们学得多了，将来不但能帮皇上，还能拉他一把呢！你放心，他要听见了肯定高兴！”

不得不承认，凌家的基因很强大。

凌清圆读书两个月就会背百家姓、千家诗了，五岁大的娃娃写起字来已经很有模样了。

王宝簪先前没在意，觉得是她身边名师环绕的缘故。

除了她师傅庄子游和她爹凌云横之外，还有时常出现在凌云横身边的顾明歌和其他学识渊博的大臣，这些人都指点过凌清圆。

可没想到，凌云燕上学没一个月，整个人也大不同了。

那天她带着儿子虎子来大坤宫，王宝簪让轻云按她的法子烤肉串来给虎子吃，凌云燕居然问她知道“肉”字有几种写法么？

王宝簪：“……”

老树逢春的热情是难以抵挡的，王宝簪只好跟虎子说话岔开话题，“虎子，你怎么那么少进宫玩呢，不想你舅舅跟舅妈吗？”

这孩子以前总是鼻涕拉撒的，如今洗干净穿戴整齐，才发现眉眼很俊秀，结合了他爹娘的长处，将来大了定是个小帅哥。

大约是读了书知道些礼节了，他小声回答，“我妈说我上不得高台盘，不让我进宫丢人。最近表叔公教我们读书说我很有进益，我妈才肯带我进宫玩。”

王宝簪起先听了还笑，笑着笑着才发现不对。

她往凌云燕身后看了看，“大姐，你不带我哥进宫，是不是他还上不得高台盘啊？”

凌云燕：“……”

虎子默默看了王宝簪一眼，一脸她说对了的表情。

……

王宝壮不是笨得学不会，而是直接摆烂不想学。

“我一个庄稼人学那干啥？”

王宝壮理直气壮，经历过最初被凌云燕嫌弃的那个阶段，他自认为夫妇两个已经达成共识，没有婚姻危机了。

所以他像王宝簪一样，在家里辟了田地和鸡圈，整个公主府的后院全是他的菜地，比在乡下时还多二亩。

在乡下时想买块自家的地不容易哩，那地都是地主家租给他们种的。如今府里的地多得是，他要多辟些出来！

凌云燕越读书，越看不上摆烂的王宝壮。

连王三省每每来公主府教书，都劝说王宝壮多少学会认字，王宝壮就是不听，他也只能徒叹奈何。

眼看哥嫂这就有婚姻危机了，王宝簪跑到乾宁宫去找办法。

“皇后娘娘找臣？”

当着凌云横的面，王宝簪叫顾明歌，“对，我找顾丞相有点事。皇上这会儿没急事吧？先把顾丞相借我用用。”


“她是公主怎么了？”

王宝簪理直气壮，“她就算是天王老子，我也是她妈！哪有当爹妈的不给孩子‘压祟’的？你不给是吧？那我自己给。”

她好心想跟凌云横商量一下给个一样的数，这样谁也不尴尬，谁知道他不领情，拉倒！

凌云横忽然抓住她，“是朕忘了，压岁钱是‘压祟’的好意头，咱们女儿怎么能没有？该给，朕就给两千两银子吧。”

王宝簪：“……”

屁大点的孩子给这么多压岁钱干什么？

她立刻改了主意，气定神闲，“哦，那皇上就给吧。给完了我帮清圆收着，小孩子手里银子这么多不好。”

凌云横：“？？？”

王宝簪赶紧往外走，边走边回头道：“反正虎子的压岁钱我就给二百两，你自己看着办！”

说罢逃也似的回了大坤宫。

这事她压根不该跟凌云横商量！

人家现在是皇帝，天下财富都是他的，他出手当然大方，她可没那么多银子，以后可别想着跟他给一样了。

回到大坤宫，王宝簪先把给大坤宫宫人的赏钱发了，让他们今晚高高兴兴吃顿年夜饭。

这个她倒是提前跟顾明柔和张斐斐她们商量好了，心腹宫人一人二十两，粗使宫人一人十两。

王宝簪毕竟是皇后，又把内务府分的金银锞子也散给宫人，大坤宫众人原以为皇后是农妇出身给不出好赏赐，没想到她出手这么大方，宫人们都喜笑颜开。

她揣着两个孩子的压岁钱去了吃年夜饭的正殿。

她到的时候，凌清圆早和虎子两个玩开了，穿着新衣的凌云燕和王宝壮坐在一起嗑瓜子，见了王宝簪赶紧招呼她过去。

“你可算来了，我俩跟你后宫那些娘娘可聊不来，闷得很。”

凌云燕抓了一把瓜子给她，叹气道：“还以为到了京城过年能多好多好呢，我看还没有咱们在乡下年味足。又不用腌肉了又不用炸鱼了，连瓜子花生都不用自己买了。这年有什么味儿？”

王宝壮也道：“可不是？乡下过年肉不够，酒管够！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喝个痛快，喝多了还能划拳行酒令，可跟这些‘娘娘’们吃年夜饭……”

他可不敢想喝酒划拳的事了，别说喝酒划拳了，就是吃菜的时候大口点恐怕都要被笑话。

王宝簪却听笑了，“哪那么麻烦？你们怎么高兴怎么来就是，管别人怎么看呢？咱们两家老人都没了，就剩咱们四个，加上清圆虎子两个小的，咱们就是一家人。有什么比一家团圆还重要的？”

她扭头朝嫔妃们那边道：“哎，你们谁爱喝酒的？一会儿咱们喝酒划拳行酒令，能喝酒的都别走啊。”

顾明柔过来，悄悄笑道：“刚刚小斐斐还说呢，要是在家过年就能喝酒行酒令，那才高兴，比在宫里拘束着舒服。没想到皇后姐姐也要行酒令，那她可高兴了！”

“也不是我想，是驸马想。”

王宝簪说着，打趣王宝壮，“你看，也不是光你觉得拘束，人家也觉得拘束。既然如此，大家都别拘束不就好了？”

王宝壮有些不好意思，凌云燕大嗓门立刻嚷嚷开，“我先说好啊，划拳可以，行酒令可不许作诗什么的，我还没学到那个！”

嫔妃那边众人也都笑了，都是年轻轻的姑娘，谁不爱玩？

只是皇后不提，她们不敢提罢了。

一时间气氛热烈了许多，众人七嘴八舌讨论什么酒令好玩，只有武贞儿轻蔑地翻了个白眼，“皇后说喝酒划拳就喝酒划拳，只怕皇上未必同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