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的水声不知响了多久才停下。

夜色中，林初暖感觉有人带着一身湿熱水汽将她拥紧。

顾淮南没察觉到她的僵硬，只是像往常一样抱着她，亲吻她的耳后：

“初暖，我们要开业界交流会了，院里派我到滨海市参加会议。我帮你收拾行李，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不用了，我最近不太想出门。”

林初暖不动声色挪了挪身子，却被顾淮南又强硬带回怀里：

“乖乖，总在家里闷着会憋出心病的。”

“你不是最喜欢吃海鲜了吗？听说滨海的海鲜上乘，正好我带你去吃个够，顺便再一起逛逛。”

林初暖确实兴致不高，但实在架不住对方软磨硬泡，只能答应。

而相比之下，顾淮南就要积极很多。

毕竟临出发那天，林初暖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整理声吵醒的。

他不到半天就将两人的行李全部收拾好又定好机票。

一路上，简直对她呵护备至、有求必应。

林初暖只需要一个眼神，顾淮南就会为她准备好一切双手奉上。

整个旅程中，他始终抓着林初暖的手，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把人弄丢。

直至飞机落地，接二连三的消息提示音横亘在两人中间时，顾淮南的手才动了动。

微小的细节逃不过林初暖的眼睛。

她清楚看到顾淮南点开消息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兴奋与挣扎，很快又被一如既往的冷静吞噬。

“怎么了，消息这么急，是有什么事吗？”

林初暖突然的声音叫醒了顾淮南，他顺手将手机揣回去，体贴入微地接过对方手中的行李箱：

“是有点事。童教授听说我到了，叫我和几个人一起召开个紧急会议，马上就得赶过去。”

林初暖没有第一时间应答。

他如果再小心一点，就会发现他所说的童教授在半小时前刚刚在朋友圈发了自己在国外的定位。

可他太急迫了，连谎话都懒得编圆满。

“是么......那去吧，不用管我。”

“那怎么行？再忙也得把老婆安全送到酒店再说啊。”

顾淮南笑着将林初暖拥入怀中，开车的途中放肆畅享两人未来几天的幸福生活。

林初暖时不时应和两句，更多时候都是侧过头看着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与自己的前进方向背道而驰。

她的性格也常有这么安静的时候，所以顾淮南并未察觉到不对。

他的车开得飞快，原本半小时的车程硬是提前了十分钟。

可见，果真心急。

“教授那边催得紧，我先走了。别乱跑，乖乖等老公回来带你出去玩。”

把人送到酒店后，顾淮南将行李推进房内，甚至等不及进屋就与林初暖道别。

他在林初暖脸侧留下一个吻后转身离开。

随着一道关门声响起，林初暖面无表情抬手，愤愤擦拭脸上残留的余温。

她越来越用力，直将那处擦得泛红肿痛才堪堪停下。

紧急会议？是姜瑶的召唤才对吧。

林初暖掏出手机点开姜瑶的主页，果然第一条赫然就是一张机票的订单截图和几张内衣特写。

配文是“男朋友带我来滨海市玩啦，穿哪套奖励他好呢”。

林初暖指尖颤抖点开评论，只有一个人的回复。

“都带着，全都要看，其实宝贝不穿更好看。”

即使是个没有id也没有头像的账号，但林初暖也一眼就知道，这就是顾淮南。

如此露骨的话语，让林初暖难以相信竟然是身边那个一向以高冷自持的人说出口的。

林初暖的呼吸频率陡然缩短，即使已经猜到了大部分的剧情，仍是执拗地给顾淮南打去电话。

这个从前连开会都会秒回她信息的男人，如今直到自动挂断三个未接才给她回过来。

“怎么了老婆？刚刚手机没在身边，才看到。”

电话那边的声音微微有些气喘，林初暖喉头一哽，苦笑道：

“没什么事，就是突然想不起来那件防晒衣塞到哪里去了，刚刚已经找到了，你忙吧。”

“宝贝听话，行李等我回去之后再拆。里面东西太多了，你自己一个人弄不过来的。”

顾淮南一句一句关怀细致入微，生怕自己不在时，他的林初暖被磕碰到哪里。

却没发觉，在两人通电话的这个时间段，林初暖已经穿过几条街巷来到了姜瑶照片里的酒店。




林初暖甚至早在一个月前就发现了顾淮南出轨这件事。

可笑对方还以为自己瞒得天衣无缝，游刃有余地周旋在两个女人之间。

其实他所有的欺瞒和伪装，早被林初暖看得一清二楚。

“初暖，老婆？我回来了，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黑暗中，顾淮南关切的声音比他的脚步更先到家。

而林初暖鲜有得没有起身迎接，只是安安静静坐在原位。

屋内空气静得可怕，顾淮南率先感觉出对方情绪的变化，三步并两步提着礼盒来赔罪。

“抱歉宝贝，今天太忙回来晚了，让你不开心了。”

“别跟老公生气好不好？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

顾淮南主动揽下罪责，哄着林初暖又抱又亲。

他把自己的姿态放到最低，就像他以往做过的那样，营造出专一好男人的形象。

但林初暖鼻子尖，还是在他身上闻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香味。

并非女人的香水，而是酒店沐浴露的味道。

一股甜腻却廉价的浓香。

看来，是先在酒店激战了一番才匆匆赶回来的。

林初暖突然一阵作呕，可顾淮南却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

他自顾自拉着林初暖的手将礼盒拆开，献宝一般递上一枚手镯：

“看看，喜不喜欢？我特意为你定制的。”

“中间的这颗钻石是你，周围十八颗小钻代表十八个以你命名的小行星，最外面的手镯是我。”

“初暖，我会把你嵌在我的生命里，用我自己的躯体构成你和宇宙之间的联系。我爱你。”

甜言蜜语很动人，林初暖浅浅笑着应付过去，可心里是密密麻麻的刺痛感。

这个说会把她嵌在生命里的人，不也背弃了曾经的誓言，有了新欢吗？

既然说爱，又怎么会容许有第三者的插足？

林初暖吸了吸鼻子，将手镯重新放回礼盒中：

“我戴现在的就很好，这个先收着吧。你快去洗漱，我今天很累，想早点休息。”

顾淮南张张唇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可林初暖的确一脸疲态。

他只当她是最近工作太忙没有多想，又安慰几句逗她有几分笑意后才脱了衣服去洗澡。

可就在他转身的那刻，林初暖刚刚浮现在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

顾淮南的背后，有几道深浅不一的抓痕横亘在他的肌肤上。

这些暧昧痕迹好巧不巧穿过那道被他纹在肩胛骨处的纹身，有关林初暖的部分被抓得支离破碎。

林初暖嘴唇颤抖，还是没忍住在顾淮南进浴室前叫住了他：

“你背后那些伤......”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顾淮南脊背一僵，随即没事人一样打着哈哈搪塞过去：

“小刘那天弄了只小猫到研究室来，一个没注意挠了一下，怕你担心就没跟你说。”

他神情坦然，仿佛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借口有多么拙劣。

因为他知道，不管他说什么，以前的林初暖都全部会信的。

就像现在，林初暖也只是沉默一瞬就点了点头：

“知道了，下次小心一点。”




“林小姐，即刻为您办理身份注销，为期十天，感谢您的使用。”提示短信晃亮了林初暖苍白的脸。

她面无表情点下已读，目光又重新回到那条刚刚浏览完的新闻上。

不小的版面里，有关顾淮南的报道抓取了大部分眼球。

她的丈夫，天文界最年轻的天才教授，又探测到了一颗未被发现的小行星。

又无一例外地，把这颗行星以她的名字命名——

初色。

他曾说，行星最初反射出的最五彩斑斓、最原始的色彩，就是他眼中的林初暖，所以他要把往后发现的任意一颗全部以她的名字命名。

这是独属于他们的浪漫。

顾淮南的这种行为无疑引发了一波又一波的网络热议。

所以较之他学术教授、顾家少爷等身份，人们优先想起的一定是他的爱妻形象。

人人都知道，顾淮南爱她林初暖爱到骨子里。

“到底是谁说理工科的都是直男的，我记得之前还有人拍到顾教授把他妻子的名字编成代码纹在了肩胛骨上，这种有钱有颜还专一的男人到底朝哪个方向磕头能找到！”

“那张图我也看过！我还听说有一次顾教授在外地出差，结果他妻子突然生病住院，他都顾不上是雨雪天气，自己开直升机往家赶！在那之后他就再也不接离家车程超过两小时的出差任务了，甚至每次出差都得把他妻子带着。这是什么神仙爱情，太羡慕他老婆了！”

林初暖垂着眼，一屏一屏划过众人充满艳羡的评论声。

她的笑容随着网友提到的那些旧事缓慢浮现，可是笑着笑着，泪水就模糊了双眼。

她和顾淮南从相识到现在，有二十三年之久。

两个人算得上是门当户对的青梅竹马，可突然一场变故，让林家遭了难。

公司破产，父母去世，突如其来的打击降临在林初暖的世界。

从那以后，她把自己包裹成一个浑身带着利刺的刺猬，不准任何人接近。

她孤僻又沉寂，被所有人孤立，也孤立所有人。

唯独顾淮南，像个太阳一样穿过所有雾霭云层，不顾一切陪在她身边，无论她怎么崩溃嘶吼都撵不走。

他为她一次次打破底线，拯救她于水火。

在十八岁的那个雨夜一个人冲向尾随林初暖的那群男生，打斗中折了三根肋骨也要坚定不移地把她护在自己身后。

林初暖还记得，那时候顾淮南全身湿透，分不清贴在身上的是雨还是血。

他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说从此以后会保护好她，不让她受一丁点委屈和伤害。

说不感动是假的。

于是两人就这么水到渠成地交往、成婚，成了人人羡慕的伴侣。

直到婚后，顾淮南也依旧如自己所说，爱林初暖甚至超过了爱自己的生命。

小到壁纸密码，大到学术成果，他的一切一切都跟林初暖息息相关。

在这个男人尚且需要通过家庭地位体现尊严的时代，不止一次地在记者采访时笑称自己就是唯林初暖主义。

“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娶到林初暖，我离不开她，也根本不敢想象会有失去她这种事发生。要是真有那一天......我就算上天入地，哪怕付出生命也得把她找回来。”

他说得斩钉截铁，仿佛真的没有林初暖不能活。

可就是这么一束温暖闪耀的阳光，也会背离她偏航，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助长预望萌芽的滋生。

林初暖揉了揉酸涩的眼眶，她自己也不想相信，这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顾淮南，出轨了。




果然刚把林初暖送回家，顾淮南就借口科研室有几组数据出现问题，马上又出了门。

林初暖听着逐渐远去的汽车引擎声，默不作声调出了车辆的实时定位。

画面里，一往无前的箭头正疾速冲向机场的方向，甚至不惜为她闯了红灯。

林初暖嗤笑一声关闭界面，转身去将自己原先准备好的拉杆箱拖了出来。

她刚刚收到信息，注销业务已经完成了百分之九十五，预计明天就可以离开了。

这房子里的大多数东西都沾有林初暖和顾淮南的回忆，所以她并不打算带走什么，只挑了一部分必需品装进箱子里。

所有衣服都被她无条件捐赠，其余的珠宝首饰也被她通通装在一起，派人打包送去了慈善拍卖会。

一通收拾下来，两个人的卧室空了大半。

林初暖看着宽敞寂静的房间，慢悠悠走到保险柜前。

偌大一个铁皮箱子，里面装的是她和顾淮南整整二十三年的回忆。

包括他们的所有合照，他送的所有东西，还有那十八个小行星的证书。

林初暖指尖停留在照片上来回摩挲。

每一张合影，顾淮南的目光都没有看向镜头，而是带着无限的爱意望向林初暖。

她想，或许至少有一刻，他是真的有在爱她的。

林初暖看着照片愣愣出神，突然手机一声提示音，她点开一看发现又是姜瑶发来的视频。

不堪入目的画面中，男女欢暧的声音不绝于耳。

姜瑶压着甜腻的叫声搂着顾淮南的脖子故意发问：

“淮南......顾淮南，你爱不爱我？”

而被问到的人似乎已经丧失了理智，抱着姜瑶不断重复一句“我爱你”。

林初暖承认，那一刻她是真的有被两个人刺激到。

她第一次觉得，被顾淮南爱过是一件这么恶心的事。

林初暖为自己刚才的犹豫感到耻辱，即刻叫来了搬家工人把保险箱拖走扔到海里。

几人踌躇着面面相觑：“夫人......这里还有您的结婚照呢，真的要扔掉吗？”

“扔掉，不用再来问我。”

林初暖眼都没眨看着保险箱莫入海里泛起层层涟漪。

那些所有的承诺与记忆在箱子入水时全部消散作废，从此她将和顾淮南没有任何关系。

林初暖将一切收拾完毕时，顾淮南才打来第一通电话。

屏幕那边的人语气略显疲惫，开口又是一句抱歉：

“初暖，对不起，科研室这边......事有点多，所以今晚应该是回不去了。”

“这几天还要计算新数据，也没法抽身陪你，你乖乖在家等老公回去，听到了没？”

林初暖垂着头，许久才“嗯”了一声。

她的声音很轻，其实只要顾淮南再仔细一点就能觉察出不对劲的。

可他已然完全沉浸在姜瑶的温柔乡里，一点其他的事都不想考虑。

挂断电话，林初暖慢慢将手指上的结婚戒指脱下，连同早就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一起放在茶几上。

她将姜瑶发给她的所有东西全部拷贝，又输入好顾淮南的邮箱设置好定时发送。

最后掰断电话卡，头也没回地离开了家。

她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又或许永远没有目的地。反正不管是哪里，都绝对不会是顾淮南身边了。




因为两人在公众场合露脸的机会众多，又有着“恩爱夫妻”这一巨大的流量话题。

所以没过多时，网上就出现了铺天盖地的报道，歌颂顾淮南又一次出来开会也要带着自己的爱妻一起。

评论里几乎清一水地表达羡慕祝福，唯独有一条回复相当惹眼。

“恩爱谁不会装？顾教授早就不爱她了！他这样的身价，就应该配一个更年轻漂亮更有活力的女人！”

这条评论毫无疑问遭到了大部分网友的围攻。

“你吃不到葡淘嫌葡淘酸是不是？顾教授有多爱自己的老婆建议自己去网上搜搜，除了林初暖，什么样的女人都不可能看上。”

“顾教授不爱她难道爱你？别在这搞笑了，直接举报。”

两边互相不让地来回辩论好几轮。

但到底看好顾淮南和林初暖的依然占大多数，最终发表评论的人没再继续挑衅，只是留下一句“哼，走着瞧”。

林初暖垂眼翻着那些评论，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顾淮南。

对方的目光也停留在手机上，可却不是那些新闻，而是与某人的聊天界面。

即使他再三隐藏，回消息的速度也快到让人看不出异常。

可眼角的笑意还是能让林初暖轻而易举猜出屏幕那头是谁。

多讽刺，在网上人人称赞的二十四孝丈夫。

现在却在自己妻子的眼皮子底下，一边为她剥虾哄她多吃一点，一边和别的女人调晴。

顾淮南的表情始终装作平淡，直到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打来，他几乎下意识按下挂断，眼神飘忽看了眼林初暖。

再之后，连二连三的电话持续打来。

林初暖看出对方的犹疑，示意对方接听。

可是不像从前那样坦诚相待，顾淮南几步快走到更远的地方，掩着话筒说了些什么。

不过几句话，他的眉目重新舒展，眼底又携带上浓浓的裕望。

林初暖就静静看着这一切发生，口中的东西味同嚼蜡。

“初暖......抱歉，教授说有几处数据有问题，所以我得......”

“不用说。”

林初暖摇摇头，抬手打断了顾淮南的话：

“不用解释的，有事就去忙吧，我一会儿自己回去就好。”

顾淮南欣慰于林初暖的善解人意，亲吻她的发顶承诺很快就回来。

而后者红着眼看着对方逐渐远离的背影，长长叹出一口气。

到底是有多喜欢，才会一天都坚持不到，抛下自己也要赶去那边呢？

但是无所谓了，回不回来，多久回来，都已经随便。

她不在意了。

当天晚上，如林初暖所预料，她又在社交平台见到了姜瑶最新发出的动态。

只是她已经不再满足于冰冷的图片，而是直接将两人嬉笑打闹的视频发了出来。

画面中的顾淮南见她时会捧着一大束玫瑰花，也会揽着她的腰身叫她宝宝。

甚至送给林初暖的每一份礼物，在她那里也有一份。

他是真的将自己的爱平分给了两个人，甚至给姜瑶的更多，却还要在她面前装作深情专一的样子。

这种高超的演技，真是让人恶心。

林初暖深吸口气，刚要退出登录，后台却突然发来消息提示。

点开一看，正是姜瑶。

“我知道你是谁。怎么样，看着自己老公跟别的女人卿卿我我，不好受吧？”

“不瞒你说，这个号就是我专门创出来用来在你面前显摆的。很生气是不是，可是你又能怎么样呢？”

“你老公现在就在我床上，甚至你们之前的每一个纪念日、节日，他也都要用各种借口甩开你，爬上我的床。”

“就连你给他打电话查岗的时候，他也舍不得从我身上下来！”

“你不会还以为自己是被深爱的吧？别搞笑了，淮南的心早就被我勾走了，不然怎么会被我一个电话就叫过来？”

“看清自己吧，你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在一起很多年，出于责任不好意思甩掉的黄脸婆而已，拿什么跟我这种年轻貌美的比？”

林初暖没有回，只是把界面调回了和顾淮南的聊天窗口。

对话框的最后一句停在他说我永远爱你。

林初暖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干的。

她后知后觉发现，被磋磨了这么久，自己这颗心好像不痛，也不再为另一个人跳了。